循着或急或徐的琵琶声走出包间,裴肃打眼便瞧见了楼下大堂昂头扭腰的舞姬。
那是个身量纤细的高鼻胡女,正熟练地提起罗裙作胡旋舞,足尖轻勾,云鬓金花颤,轻盈得宛若穿花点蕊的粉蝶。
前人有诗云,“胡姬貌如花,当垆笑春风。”胡商云集的长安城内,市井酒肆的胡姬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,却也实在难登大雅之堂,不堪为贵介子弟的游宴之乐。
“雕虫小技。”裴肃没有再看下去,心道这明月楼未免也太哗众取宠了,竟把不入流的胡姬当成幌子,难怪勾来了这许多酒色之徒。
裴肃返回包间,只见观复和六娘都在定定望着他,唯有荀晋源正埋头大快朵颐,动作竟不比那瞧见烧鸡的乞丐文雅多少。
收回神来,裴肃向六娘如实陈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,说到那妖媚的“胡姬”之时,还不忘用余光扫过快把汤饼都吃完的荀生,心说这人真不是逃难回来的吗?
六娘多少还是有些在意,酒楼开门迎客做生意,最重是能吸引到客人,醉仙楼请说书先生讲书,明月楼请胡姬跳舞,遑论大俗大雅,其实在本质上并无不同。再说了,她是见过平康坊内盛况的,权贵豪强也好,贩夫走卒也罢,于贪图女色一事上,男子们并不会有太多不同。
“呵,这明月楼内还当真是妙不可言,给我玩这一手。”杨六娘气得叩一下桌案,心道这凌云真是钻了个好空子,平康坊的官妓平素是无法出坊的,随胡商而来的胡姬却不同,她们既无籍契制约,又不大受大唐律例管制,无论做什么都相对自由。
裴肃压根没理解六娘的心思,仍不把明月楼当一回事,“六娘,都是些博人眼球的玩意,上不得什么台面。”
观复的视线回到了六娘身上,只觉自己的情绪都被她一颦一笑牵动着,竟无端生出些烦闷来,干脆启封酒坛倒了一杯酒,“来,六娘,我为你斟酒。所谓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’,凡事都有个先后,我们总会有法子应对的,你不要着急。”
“我不急…哼!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?”大约是要为自己壮个胆,六娘面对大吃大喝的荀晋源飞快干下这杯水酒,接着大摇大摆走出包间,亲自去看明月楼安排的“节目”。
此时台上已没有了胡姬与乐师,不消半刻,一提着软剑的女子突然施展轻功飞来上来,摆出架势就要舞剑。
“这又是什么?”胡姬也就罢了,这面容姣好的汉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六娘有些摸不着头脑,忽觉得此女舞剑的气势,竟有些似曾相识。
“嘁,这人你都不知道啊?”一旁围观的男子主动与六娘搭话,“江南来的那个公孙大娘总知道吧?她啊,前阵子在长安剑器一舞名动四方,如今听说宫里的晋阳公主都要拜她为师了呢!”
六娘听得一知半解,打断他道:“所以公孙大娘与此女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不觉得她们舞剑很像吗?”那人还在卖关子,“她公孙大娘的嫡传弟子啊!”
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,六娘总算明白为何此女的剑舞套路如此似曾相识了,前阵子她挤着去看了好几回公孙大娘的剑舞,如今看来真是如出一辙。
六娘凝神打量了许久,仍是有些想不通,“可是既然都已是公主殿下的座上宾,又何必纡尊降贵在此地献艺呢?”
“说明这明月楼面子大呗,依我看呐,醉仙楼开业都没这大阵仗,听说后面还有说书的呢!”搭话那人并不认识六娘,故而两相对比起来,也没把醉仙楼多当回事。
“难道”六娘没有气量小到同这人生气,反而一阵毛骨悚然,不自觉由这细微处想到了那位风头正盛的殿下。
若无公主殿下的首肯,这位公孙大娘的嫡传弟子怎会出现在此地?这一切绝非偶然而是必然,因为晋阳公主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胞妹,一母同胞的血缘是割舍不断的,她的意思便是太子殿下的意思。
六娘不禁在想,这明月楼多半是太子殿下借他人之手经营的产业,与她的醉仙楼打擂台也不是表面的商户之争,因为秦王一党的左相林大人看重醉仙楼,所以杨家便自动被划入秦王一派,他们家这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党争啊。
越想越觉得可怕,六娘无心再看下去,攥住衣摆摇摇头,在满堂轰鸣的掌声中重又回了包房,心说民不好与官斗,此事毕竟干系重大,必须好好探查清楚。
“六娘?”见六娘回来了,观复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些勉强,疑她受了冷落,却不想还未开口问上一句,就被裴肃整个打断了。
裴肃早看荀生不爽了,如今寻了他的差错就要上前告状,“六娘,你看看这个荀晋源,说好一道吃席,他倒好,只顾自己不顾别人,就差把筷子伸到你碗里去了!”
六娘本是心神不定,瞧见荀晋源如风卷残云解决了一桌子菜,不由笑出了声,“不妨事,不妨事,都是这明月楼小家子气,菜少盘子多,阿肃,观复,我们再回醉仙楼用些吧。”
“薏娘,我,嗝”荀晋源急于辩解,一个饱嗝却坐实了他狼吞虎咽的事实,“额我,这些菜